对于一条进入别人梦境中的灵魂来说,进来是容易的,出去是相当困难的。除了不认识路,还要面临被吸收的危险。也就是说灵魂困在梦境里,附着在了另一具身体上面,直到身体的寂灭。我想自己之所以敢进来,就在于相信自己气质超群,与敏妈毫无共同点,于是身体与灵魂难以附着。这虽然有用,终究没有那个什么大用。由于敏妈的睡眠厚实沉重,更增加了吸收的危险性,像是一块浓黑的乌云压在头顶,不管走到哪儿乌云都会跟着。这时候我非常担心敏妈把我当成营养品吸收了,毕竟多一种灵魂绝对不算好事,大大增加了患精神病的几率。
我在梦境里走着,周围的雾气缭绕不散,路途忽隐忽现,真正的出口却从未露面。这时要么在里面等着,趁梦境结束的刹那逃出去,要么强行使梦境结束,当然这是很痛苦的。而前一种方法要冒极大危险,如果动作不慎,也许我就被永远的卷进了黑洞。我无法使自己冒这样的危险,独自痛苦不如众人痛苦,所以决定分担一下,使梦境提前结束。
我拿出了匕首,它能够划破这个沉重而又欲望强烈的梦。来到一片空地,在阴暗的几乎要滴出水的天空下面,举起了匕首。
远传飞来一道白光,光芒击中匕首的刹那,一股钻心的疼痛穿过我的身体。
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。反正一具残存的灵魂,死与活并没有多大区别,只是那些念念不能忘的意识,压在心底的人,舍不得让他们离去。
我看到白光中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,他很高,皮肤薄薄的,仿佛下一刻就会化成光雾。他背着身离开,侧身穿过,一个又一个他不停的出现,不停的消亡,如同无数张纸片死而复生,生而复死。在这过于明亮的世界中,一切都太耀眼,所以他的面容是那么模糊,那么空灵,让人无法捕捉。
我感到自己在下沉,离他越来越远,于是泪水盈眶,流淌满面。
为什么要这么伤心?为什么哭?我想着,接着听到有人呼唤,云辉摇着我喊:“神仙姐姐!神仙姐姐!”
他喊得快破了音,似乎是极度害怕。
我睁开眼睛,安慰他说:“如果你叫我鬼姐姐,也许我可以早一点醒来。”
他呆了一呆,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那样我会很生气,要醒来打你呀!”
不只是开玩笑,对一条灵魂来说,最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发生。
他破涕为笑,说:“刚才你一点气息都没有,快吓死我了。你要是因此死了,我会愧疚一辈子的。”
哪有救人把自己搭进去的,那样应该愧疚的是我才对,怪自己太笨。
我犹豫了一下,问:“刚才,你看见我哭了吗?”
他好奇:“没有啊,你为什么要哭?”
“哦,没什么,只是随便问问。”
升起的希望再次落下,只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。本来就没有眼泪的生物,又怎么会哭。之前那只是错觉吧,包括他,也是错觉吧。
终于没那么难受,看来还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比较容易。高兴的是云辉的愿望也达成了,敏敏得到了妈妈的同意,她可以进马戏团学艺,她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,这样的人是多么适合远方。
我怕云辉难过,来到他的家里。这是令人伤感的夜晚,每一秒的流逝都加速着离别。
他会失眠吗?或者,他会流泪吗?这样想着,连自己也变得难受起来。
匕首在我难受时发出感应,以不可遏制的力量冲向前面。它从不会如此积极,就算以前发现阿樱踪迹的时候也没有。出现这种情况,要么是有特殊力量的吸引,要么是有另一把匕首的勾引。可以想象,一件兵器的高冷与寂寞是多么难以言说。
我们以飞快的速度前进,逐渐连周围的风声都不再能够听见,黑夜纵深,然后消失,白昼降临,它以如此生动直接的方式来到我的世界。
这像是又一个梦境,白花花的阳光洒下,很美,很不真实。
“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往危险的地方带呢?”我握着匕首说。
匕首装作失去知觉,厚脸皮的躺着。
接着那个人再次出现,不可思议的是,他的脸正对着我的脸。
所谓神秘大都是因为不了解,了解之后也就没什么好神秘的了。比如我,作为一条灵魂,来无影去无踪,无形无色无毒无味,已经够神秘的所有资本了,但也不过如此,每天飘来飘去而已。而他这个以背影侧影连环杀手影出现在梦境中的家伙,却吊起了我所有的好奇心。即便他的面孔再美,也只是人的面孔。我想自己作为一条灵魂早就放下那些生而为人的执念,又为何对他感到熟悉又陌生。
周围的景致快速变换,时而三月桃花,绯霞烂漫;时而杨柳青青,浓荫如盖。他站在树下,一袭风雅长衣,竟然是古人的模样。
他的长发很好看的披散在身后,目光温存的望着我。
“你是?”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纤细,不像之前那么喑哑。
他笑了笑:“我出现在你的梦中,是你想见的人,你应该问自己才对。”
真是醉人的回答,可我怎么可能有梦呢?灵魂是不会做梦的,灵魂本来就生活在梦中。
“这么说薰紫是真的不记得我了。”他说道:“没关系,我会帮你找回记忆。既然我们遇到了,就不会再分离。”
他语气轻快,根本没有不被认出的失落,反而平易近人。作为一个陌生人,如此的亲切是不正常的,人类有句话,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。他那么好看,难道是他杀了我?还谈什么找回记忆,不是自作主张了吗?
我说:“感谢你的好心,不过我不需要找回记忆,现在就挺好的。”
他一滞,意外的问:“你不想想起什么吗?”
我笑了笑,“我现在不是普通人了,人类的那些记忆,那些感情都不属于我了,为什么要想起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呢?”
真的很简单,作为一条灵魂只想要安安静静的飘来飘去,没有太大的奢求。如果说我的奢求,唯一的是找到阿樱,让她和我一起回去。这样可以做到吗?
那人想了想,忽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笑容,“找到阿樱并不是什么难事,只要她还在这天地间,我一定能帮你找到。”
他好像以为这是和春游一样简单欢快的事,那口气实在轻松到让人生气,作为受助者的我能说什么呢?
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和他说话,我觉得梦境一结束他就会消失,而他并没有,他把我的匕首放在手心,于是我们回到了现实世界。依旧是黑夜,好像已经到了凌晨,路上有早起奔驰的汽车,每隔一段路地面燃烧起烟雾。
“好像有地方着火了,我得去救火!”
我像一枝箭那样唰的飞出去,自己也被自己的责任心和英勇感动,无奈身旁的家伙一点不含糊,瞬间将我抓住,说道:“那是清洁工人焚烧垃圾,你不用去帮忙。”
为我的善良默哀一分钟,然后我们再次踏上了征途。这条征服黑夜的路途遥远而寂静,作为一条灵魂,我觉得冷淡是正常的,我没法让自己呼吸、咳嗽、打喷嚏,也就没法制造人为的温暖
与热情,他如果想要这些礼遇,完全可以去活人旁边。
他问:“你去之前的地方?”
我反问:“你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你好像很担心那两个男孩女孩,他们是普通人,与你没有太大关系。”
作为一条善良的灵魂,我觉得他这种把自我与外部世界划分得太清楚的想法是有问题的,首先就是封闭的,当我们想帮助别人的时候,怎么能管别人是不是同类?你总不能要求世界上飘流着太多灵魂,纵然人心有时比灵魂漂泊,我还是觉得这是人类的世界,自己是个闯入者。
他似笑非笑的听我说完,说道:“所以你的中心思想是?”
我顿了顿,“大概就是想问问你从哪里来。”
“怎么又说到我的身上了?”
其实我想说的一直是你,方式比较迂回而已,绷脸做出严肃表情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我们到了敏敏家,她的房间黑暗一片,人并不在里面。
难道已经走了?不会这么快的,也许刚走不久,清晨才出发。
我望向东方逐渐变薄的天空,决定去找云辉,他应该送别那个女孩,见最后一面或者最近一面,来一场离别的仪式。
陌生人跟着我来到云辉家,正要推门进去,他将我拦住。
“这是别人的房间,你直接进吗?”
我瞪他:“他还是个小孩子,你想什么呢?”
“小孩子的房间也不是随便进的。”
他说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,包括开门这样的小事,就算不用开门,我也是可以进去的,何必争执。
他敲了门,云辉很快开了门,似乎根本没睡。
他睁着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,望着空气中的我。
“敏敏现在走了,你不去送一送吗?”
他摇头,“我不想再难过一次了。”
“但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,如果是我的话,不管多么难过,都不会放弃与她见面的机会。”
陌生人看了我一眼,似乎对这句话感到惊讶。一出现他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,让人以为他没有意外感,就像我没有恐惧感,毕竟自己就是个恐惧存在。
云辉沉默良久,然后重重点了个头,说:“我想去送敏敏。”
我携起他立即出发,这种事考虑得越少越好。
忽然人从我手里掉了出来,陌生人出现在旁边,说:“重活由我来干吧。”
这么做就不对了,你才出现多久,能不能降低一点存在感,云辉根本不认识你。怎么能让陌生人带着云辉高速前进,万一掉下来怎么办。
我闪到一边想把人抢过来,他轻松的一个转身,于是我们在空中展开了抢人大战。
这一幕太诡异,如果我们是离婚争夺子女抚养权的父母,那还说得通。显然我们不是,也不可能是。
我说:“你真是太奇怪了,你好像以为自己有权利做任何事情。”
他不动声色,“我以为你带不动一个男孩子。”
“我当然能,我还帮他实现了愿望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我对他怀着本能的警惕,肯定因为他来历不明,因为他突如其来,还因为他暧昧而阴柔的态度。总之难以解释,我没有看他的表情,携起云辉快速离开。
前方出现一辆缓慢行驶的汽车,接着车子停了下来,一队人走下了汽车。他们在微曦的天光下显得很渺小,步履蹒跚,像一群关了许久才放出笼子的动物。
我看向云辉,他紧盯着下方。
“你要过去吗?”
他摇了摇头,“只要在这里能看到敏敏就好了。”
“你不跟她说一声再见?”
“很久以前就说过了。”
对,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她会离开,还需要什么多余的再见。每个人都有自己保留记忆的方式,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强迫他。心底有一个声音说着:你不需要看到那个画面,你一样可以记得起来。
记起来什么呢?我并不需要多余的记忆。这个声音实在太烦了,搅得我头脑疼痛。不知不觉放开了云辉,他惊恐大叫,整个人摔了下去。
一道光如闪电般飞来,接着那个陌生人接住了云辉。
我赶忙过去,抓着云辉问他没事吧。
云辉心有余悸,暂时不能回答。
陌生人离得很近,像在等着看笑话,于是我既没有说谢谢也没说你真是太快了。可能他一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,所以才会这样及时,没有他云辉就摔死了。
他简直是一场可怕的风暴。
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那小子却来安慰我。
我勉强弯了弯唇,再往敏敏那儿看时,她已经坐车走了。马戏团的车子华丽而沉重,开起来后有长长的一队。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,满载着货物和人,在日出之前赶马上路,像是一只神圣的朝圣之旅。而那个心怀梦想的小女孩,也在接近她梦想成真或者梦境破碎的世界,只有真正去做了,我们才知道那个世界是怎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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